国庆节回老家还没动身，母亲就来电话了：“你好久回来？这个机器的螺丝拧不开了。”我说正准备走，再快也要三个小时候才到。她说你大哥他们一家人，带起孙孙，拿这拿那的，可能比你还啰嗦，怕是回来天都黑了，你三哥他们明天才回来。她又抱怨，要是弄得开这个机器，我一个人把豆腐都做出来了。
以前做豆腐是一个大工程，一个人断然做不出来，只有等逢年过节家里人都回去的时候。我家有一个小石磨子用来磨豆浆，四川话叫“幺磨”，“幺”就是小的意思，“幺儿”、“幺女”也就是家中最小的那个，也带有疼爱的成份。
磨子底座放在架子上，直径要大些，边沿高出一圈，防止出料洒到地上。伸出一个嘴，下面用锅、桶、盆等一切可以接水的东西接着，这就是产品出来的地方。底座上面是两个石头圆柱重叠着，每个筷子那么高，差不多一人可抱住那么粗。下面的和底座连为一体是固定的；上面的旁边立着个把手，可以转动。要磨的东西从上面鸡蛋大的孔洞流进去，经碾压后从两块石柱中间的缝隙里流出来，经过底座再流到容器里。
“幺磨儿”这个叫法似乎有些可爱的味道，实际上它是个上百斤青石头做的笨重家伙。虽有把手，一个人弄动它还是很吃力，更不用说用它磨十多斤黄豆了。那时一家人围着这个小磨子干活，热闹得很。父亲和两个哥哥均匀地站在三个方向，三只手握住那把手上一齐用力，磨子便呼呼地转起来。我最小上不了场，便沦为浇豆工，用勺子把泡得胀鼓鼓的豆子带点水准确无误地浇到孔里。磨子在转，所以要眼明手快，不然会被磨子的把手碰到。磨子发出呲呲的摩擦声，浓稠雪白的豆浆便从两扇磨盘中间的缝隙里不断地挂下来。
三个推磨工谁都不能偷懒，谁稍微松懈一下就会被觉察出来，父亲不会说，自己暗暗加劲就是。二哥有时说三哥：老三你没用力呢，三哥笑着说我手有点酸。又看着我说老五你要不要来试一下，我巴不得一显身手，上去换下他。父亲边做边跟我讲动作要领，脚该怎么站，腰该怎么发力，以腰带臂等等，其实我一句也没听懂。他们臂膀上的肌肉突起，而我孱弱得像一根竹杆，觉得自己的力量是可有可无的，毫无成就感。三哥就出主意了：都歇歇，让老五来推两圈。找来一个棍子套住把手，横着别在磨盘上，我一个人推着磨子转，果然轻松了不少。父亲又不失时机地跟我们讲解杠杆原理。于是一家人就围着看我表演，用稀罕的目光和赞叹的语气夸我能干。小孩子受到了表扬所激发的能量是无穷的，撒欢似的跑。母亲看了就嗔道，慢点慢点，你看豆子都飞出去了！我却不肯，心里正美着呢，我一个抵他们三个，还比他们快！当然证明自己能干是要付出代价的，这样一圈一圈地转久了就会头晕，站立不稳，而且想呕吐，只得下场休息。他们便笑：看老五喝醉了！这时我就会纳闷，我家也有大石磨，牛拉的，牛这样绕着大磨转一下午圈也没见它晕啊？这便成了我童年心中的一个谜。晕归晕，一会就缓过来了，得到了表扬，心里还是挺满足的，虽然不能作主要劳动力，就把跑腿的活争着干。